直到那個時候來臨之前
【CP:康伊←沃】
【R卡微捏】
午後的空氣裡帶有剛出爐的麵包香味,陽光是溫暖的金黃色。
伊芙琳直起上半身,目光投向步入室內的灰髮青年。
「大小姐,妳醒了。」
他一如往常穿著墨色裝束,吸收所有光線的黑讓他給人的感覺相當冷漠。
「嗯。康拉德午安。」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有著荷葉邊裝飾的純白睡衣,長袖蓋住了她的食指指尖。
「感覺還好嗎?」
他的臉部線條在面對她時總是柔和不少。她最近有了像這樣的小小發現。
「沒有什麼感覺。」
而自己在他面前也顯得放鬆許多,比較容易說出真正的話。
「那我繼續稍早的話題了。關於大小姐的婚事。」
伊芙琳點了點頭。她感覺自己在午覺後,找不到確切原因的頭痛老毛病終於好些了。曾有醫生推測那是她給自己的壓力過大所造成。
──在物質上的絕對滿足,是無法同時切合心靈上需求的。
伊芙琳是地方名門望族的養女,是由想要女兒的夫人自孤兒院所領養。但在她成為家庭成員後,她才看見這個家族真正的模樣。
地方望族只是營造出來的表象,實際上是規模驚人、不折不扣的地下犯罪組織。領養伊芙琳最大的用意在打造出一個正常家庭的模樣。
從一開始就沒有少女渴望的「家人」。她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被安排了婚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沒有理由拒絕。而且對象是與皇家有血緣關係的貴族,與伊芙琳所屬家族,可以說是門當戶對。
對雙方都有利益。
「他的名字是沃蘭德。」
站立在床邊的青年翻動文件,一邊讀出關於少年的情報。
「像這樣沒有情感基礎而結合的婚姻,有什麼幸福可言呢?」
平常就像是個觀賞用的洋娃娃,少女只有在面對康拉德的時候會有一點「人」的樣子。
對於她發自內心的感嘆,青年眼中的動搖一閃而逝。
「他們必會視妳如己出的,大小姐。」
不知道在安慰何人的話語,消失在擺滿書籍卻仍顯空蕩的房間裡。
♦
黑色轎車在深夜的道路上奔馳。
窗外的景色一閃而逝。漫漫長夜裡,流動的風景別有一番情調。昏黃的街燈照亮了形單影隻的行人側臉,寥寥可數的星子在墨黑色的天空一明一滅。
五指輕貼著車窗玻璃,位於後座的綠髮少女面無表情地觀看著外頭。
雙手操控著方向盤,駕駛座的青年不時透過後視鏡,將伊芙琳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不著痕跡的監視。
車輛駛進了舊城區。路況差強人意。給予照明的燈火顯得意興闌珊。更多角落是一點光線也沒有的黑。
他與她在長方小鏡裡四目相接。
「吶、先停下來吧。我想在這附近散散步。」
伊芙琳的語氣沒有一絲猶疑退縮,比起平時的柔弱多了點決心。
果然是這樣啊。他想,閉了下眼睛。
車輛靠邊停駛,青年率先下車,接著恭敬地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大小姐,請。」
灰塵揚起。少女提高了洋裝裙擺,黑色娃娃皮鞋踩上破裂的地磚。
「啊、不用跟著我。我想一個人走走。」
與破舊的周遭顯得格格不入,就像是在發光一般的白皙少女勾起嘴角,比出了阻止的手勢。
「好的,那麼我在這裡等您回來。」
青年躬身行禮,她的手輕點他的肩膀。
「辛苦了,謝謝你。」
靛藍蕾絲裙擺隨著她的動作飄動,很快地、少女在轉角處消失了蹤影。
青年維持同樣的動作。手搭著車頂,雙眼仍看著伊芙琳離去的方向。
分針走完第七次的六十個刻度。
泛黃的舊報紙在無人的街道上翻飛。
一名拿著公事包的黑西裝男子自對街的酒館走出。
男子筆直朝他而來,點頭示意後遞出了公事包。
從中拿出折疊好的黑色風衣,康拉德將公事包丟進副駕駛座後迅速穿上。同時西裝男已經發動了車子。
每個動作都流暢俐落。長大衣被風吹得啪啪作響。
確認時間後的他抬起頭,另一名戴著眼鏡的黑西裝男子迎面而來。他在灰髮青年的耳邊低聲說道:「一切就如您所說的,教父。」
康拉德豎起了衣領,銳利的目光投向遠方。
「誰也別跟來。千萬別驚動大小姐。」
下達命令之後,他步上了與少女一模一樣的行走路徑。
♦
一場以奢華婚宴為表象,實為隱藏在此之下的刺殺行動,預定要在一周後,也就是宴會當天執行。
不用說,目標自然是貴族少年沃蘭徳。
今晚,本來是要和少女一起去探勘婚宴會場,配合場地擬定刺殺計畫的。
然而此刻,她卻突然選擇一個人脫離既定行程。
她的目的,長期在她身邊擔任專屬護衛的康拉德再清楚不過。
絕對不是因為後悔成為刺客。
對於暗殺者由誰擔任,組織內部曾有一番爭論。
「我去。」
少女在整個會議中都是沉默的,除了那一瞬間。
她的話讓圍著會議桌而坐的眾高階幹部停止爭論,在她左右兩邊的幹部甚至對她投以不可置信的目光。而站在伊芙琳後方的康拉德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太過嬌小的背影。
在場的每個人都很清楚,以成功的機率來說,由不需要特殊理由便能待在沃蘭徳身邊的她來說再適合不過。而他們原本都以為伊芙琳不會接這個任務。
雖然同樣有接受組織訓練,但她弱不禁風又經常生病。充其量只能擔任煙霧彈般的擾亂角色,而非刺入目標心臟的那把匕首。
從少女的眼中確認了她的決心,首領頷首同意。對於愛女,他只有一句叮嚀。
「我們組織的首要信條,妳可要牢記在心。」
──任務不許失敗。
康拉德默念了一次信條,在木造建築周圍悄聲無息地走了一圈。
大小姐的命令必須遵從,但組織的命令是絕對的。
伊芙琳和等待她的人就在這裡房子裡。康拉德戴上黑色手套,笑了。如此天真的人啊。屋外竟連一個護衛都沒有。
一隻黑貓凝視著微笑的他,接著輕巧地躍牆離去。
♦
暗殺者推開了木門。腳步聲在空蕩的室內迴盪著。
月光描繪出那站在窗邊的黑影輪廓。映入眼簾的身形比成年男子還要高大。
「是獨自一人來的呢。太好了。」
怪物的身影,稚嫩的音色。
入侵者、或者該說是受邀者,因為那未知物體極大的反差而繃緊了神經,無語凝視著超乎於認知之外的存在。
嬌小的金髮少年自來人未注意到的暗處現身,澄澈雙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沐浴在月光下的纖瘦身影。
「伊芙琳。」
她轉身,少年對她伸出了手。
起初看到的那東西,如今安靜地隨侍在走出陰影處的少年身側。
「沃蘭德……」
「正義站在我這一邊,我的使命就是懲戒那些不法之徒。」
他的神情充滿自信,朝她走近了一步。
「我絕對不會傷害妳的。扔掉妳手中的手槍或短劍吧。」
少女藏在斗篷下的手動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會漏失任何動靜。
「成為我的新娘,然後徹底脫離那裡,好嗎?那個組織我總有一天會除掉的。我能保證妳的生命安全。」
「生命、是嘛……」
少女呢喃著,低垂的臉讓他讀不出她的情緒。
「我早就不需要了。」
槍口對準自己的左胸,她笑著,手指扣下板機。
毫秒的時間差。猩紅的鮮血飛濺。
不知何處飛來的匕首擦過少年的臉頰,接著精準地打落了少女手中的武器。
刻有家族家徽的刀刃與黑色制式手槍掉落在地。
少年的手撫著臉頰上淺淺的擦傷,被削掉的金髮輕輕落到了地面。
無聲無息的黑暗,在一瞬間吞噬了少女與地上的兩樣武器。那是件寬大的墨色披風。
他最後看見的,是在一片虛無的黑暗中,閃著寒光的海藍眼瞳。
♦
由於突如其來的干擾,少女的自殺行為沒有成功。擊發的子彈打中她的左臂。
她被人打橫抱在懷中,回首望向方才待著的宅邸,現在已陷入一片火海。
左手的衣料沾滿了血,強烈的痛感讓她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的。
血與焰火,以及銘刻於心的痛。
少女想起了入會儀式。
十指流著鮮血。聖像在崩毀。
「……聖像正在化為灰燼,我的手指在滴血,如果我不遵守諾言,我的肉體就會像剛才的聖像一樣化為灰燼。」
她低聲道出誓言。身邊的青年輕輕攙扶著她。燭光映著她與他的臉龐。
染有少女鮮血的短刀置於眼前的高台,然後成為她從不離身的防身武器。
♦
「大小姐把它忘在車上了。所以我帶著它來找您。隨後碰巧遇見被暗算的您。」
不曾遺忘的匕首竟然不在身邊,是天意還是人為?她忍不住苦笑。
「這是你打算呈報給上層的內容嗎?你知道了多少?」
「抱歉,大小姐。」
道歉雖然簡短,卻已說明了一切。
「這樣啊……」
「大小姐先別說話了。您也許不知道,我曾經是個醫生。」
說話的同時從床底下拉出了急救箱,康拉德的神情凝重,嚴肅得可怕。
「請不要殺了他,好嗎?」
她猛地抓住青年的手,接著因為疼痛而縮了回去。
「大小姐,他早就是組織的優先目標了。」
替少女上藥的同時,他面不改色地吐出冰冷的話語。
「他傷害了妳,而我們勢必報仇。」
一山不容二虎,他們都清楚。兩股水火不容的勢力宣布開戰是遲早的事情。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
沃蘭徳想要在將少女拉攏過來之後,用所有的力量一舉殲滅稱霸地下世界多年的不法組織。他告訴她所有計畫以及約定的日期與地點,將正確的情報全都給了她,希望能換來單獨赴約的伊芙琳。正義必勝,他最後在信中這麼寫道。
伊芙琳將沃蘭徳給的私信妥善收著,她沒有背叛少年,卻不可能瞞過身邊最親近的護衛。
只要她一個眼神,康拉德便會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被人稱為「教父」的康拉德,既是少女的護衛,同時也是組織內數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買通、威脅、利誘、拷問或刑求……要調查出少年與大小姐的私通內容,對所掌握地下資源幾乎無限的康拉德來說易如反掌。
了解來龍去脈的他,為了保全少女的性命,用力量扭轉了事實。
「屍體不會說話,所以……大小姐?」
原本不可能有所動搖的青年,此刻臉上卻明顯流露出擔憂之色。因著少女痛苦的表情。
「在真正面對他本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輸了。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但我卻想殺了他!我覺得……我很……邪惡……」
她像是在懺悔般顫抖著說道。他為眼前的少女感到心痛。
「……沒有這種事,大小姐。」
讓人心碎的方法他太擅長,但他卻無法對心碎之人給予安慰。
「你殺了我吧……反正我沒有完成任務。這樣就不會違背律法了。」
忍不住將伊芙琳納入懷中,他飽含情感的未竟話語,最後只能濃縮成公式化的詞彙。
「恕難從命,我做不到。」
輕摟著憔悴的少女,他覺得她比起入會儀式那時消瘦太多太多。不應該是這樣的。
「原來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靠著他的肩膀,發現自己的呼吸與他同拍。語氣同樣淡漠,吐息也同樣紊亂。
不可能沒有人受傷。
在這暗無天日的世界,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就算是看起來總是泰然自若的他也有弱點。
就算是看似擁有一切的她也無法擁抱自由。
所能做的,僅是在當下,為所愛之人擦去淚水。
然後,用鮮血作為代價,償還已經失去的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