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疑唯輕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伯恩哈德和弗雷特里西就與C.C.講定:讓C.C.安心完成學業、研究所畢業再回來接弗雷特里西的參謀一職,不過C.C.還是會不定期從艾依查庫─他是弗雷特里西的輔佐兼護衛─那裡獲得家族的最新資訊、特別是那些和弗雷特里西有關的事。
當C.C.得知弗雷特里西的同居女友艾茵在家裡遭人強暴殺害,同時頭號嫌疑人是和賽佛特家族友好的隆茲布魯家族的威廉‧庫魯托時,儘管伯恩哈德和弗雷特里西都跟C.C.說用不著她擔心、他們會處理、她只要抽空回來參加艾茵的追悼會就好,C.C.仍舊私下拜託艾依查庫隨時為她更新這件事情的後續。
艾依查庫傳簡訊來時,C.C.正為了她的畢業論文忙得昏天黑地,但是她仍舊在第一時間就把簡訊打開。艾依查庫在簡訊中告訴她:威廉‧庫魯托逃過法律制裁、獲判無罪。
其實純以法律的角度,C.C.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指控威廉謀殺艾茵的證據實在太薄弱,事實上C.C.真的相信他是無辜的。不過家族裡的其他人可不這麼想,艾依查庫在簡訊裡也提到,大家都氣炸了,尤其是弗雷特里西,一直在遊說伯恩哈德和隆茲布魯家族全面開戰。
為了防止不必要的衝突,C.C.拋下她死線在即的畢業論文,在收到簡訊的第二天就返回家族,比艾茵的追悼會還要提前三天。令她覺得欣慰的是伯恩哈德也認為這是個陷阱,有人在挑撥賽佛特家族與隆茲布魯家族的感情,所以下令按兵不動、只是暫時先凍結與隆茲布魯家族的往來。
反倒是一向隨和的弗雷特里西這回卻非常難打發,失去戀人的痛讓他就像顆吹飽的氣球,隨時都處於一種快爆炸的狀態。
C.C.曾經試著跟弗雷特里西談論威廉的事,話題立刻就被轉移,橄欖樹綠的眼睛透露出警告與肅殺的氣息,即便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如兄妹,C.C.也不敢造次。
C.C.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等待弗雷特里西出事後幫忙收拾殘局。
就在艾茵下葬後的兩個禮拜,一天半夜C.C.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接到了艾依查庫的電話。
「C姐,妳現在人在哪裡?」
「我房間的床上。怎麼了?」
「二哥出事了。」「二哥」是家族成員對弗雷特里西的稱呼,因為他排行老二、為人又海派不拘禮。不過對於伯恩哈德,大部分人還是喊「首領」。「他被控謀殺威廉以及隆茲布魯家族幹部共12人,現在被潘德莫尼監察局收押。妳能立刻去看他嗎?」
此時C.C.已經完全醒了,她看向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液晶螢幕顯示2:31。睡安穩覺的日子結束了。
「我需要洗臉換衣服,你二十分鐘後來接我。」
「好。」
◎ ◎ ◎
當C.C.抵達潘德莫尼監察局時,艾伯李斯特和一個她沒見過的紅髮青年已經等在裡面。
青年向C.C.要了她的身份證件與律師證去辦會客手續,艾伯李斯特則簡單說明目前的情況:「弗雷已經認罪了。」
C.C.嚇了一跳:「為什麼?」
「因為這個案子很死。檢方有目擊證人………」
C.C.打岔:「什麼樣的目擊證人?」
「是個小孩,詳細身份還不清楚,不過似乎是被殺幹部其中一人的女兒。案發當時她躲在櫃子裡,目擊了所有經過。有趣的是她的證詞和弗雷的說法有很大的出入。」
「什麼樣的出入?」
「殺威廉的部分,他們兩人的說法基本上是一致的:弗雷從正面重擊威廉,然後把他吊起來砍了十數刀。但是目擊證人說弗雷還殺了其他人,可是弗雷說他只殺了威廉,其他人在他到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C.C.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真詭異!」
「更詭異的還在後頭。弗雷事後在刀上綁了石頭、沉進海裡,又在車上做了機關,讓車子起火自燃,但是妳猜怎麼著?」
C.C.搖搖頭表示她不知道詳情,雖然她已經能猜到結果。
「車沒燒乾淨,而且剛好就留下駕駛座的部分、以及弗雷丟在駕駛座上的血衣,然後那把刀不知怎地掙脫石頭,今早隨著潮汐沖回岸邊、卡在防波堤上,被一個養殖蛤蜊的女孩撿到,交給監察局。所以弗雷才會這麼快被逮。」
C.C.皺著眉頭低語:「我怎麼覺得一切都像是計畫好的?」
「我們都這樣覺得。不過弗雷私下也承認,威廉真的是他殺的就是了。」
「我能見他嗎?」
「人已經帶來了。」紅髮青年走回C.C.和艾伯李斯特身旁,他將身分證件還給C.C.,同時用姆指比比身後一扇前面站了兩個協定審問官的門:「二哥就在那間房裡面,妳把身分證件給外頭的協定審問官看,他們就會讓妳進去。」
弗雷特里西已經換上橘紅色的囚服,不過大概是覺得自己替艾茵報了仇的緣故,精神與心情倒是都不錯,讓金髮少女超想狠狠巴他的頭。
C.C.在弗雷特里西嬉皮笑臉地跟她打招呼時終究還是沒忍住,拿起皮包用力砸到棕髮男子的臉上,後者自知理虧,除了摸摸被打紅的額頭外又道了次歉,兩人這才坐下來討論案子。
弗雷特里西告訴C.C.,當他進入屋內的時候,那棟房子已經被血洗過,威廉手持血淋淋的武士刀站在屍堆中、一副就是等他來的模樣,當他衝上去的時候,那名橘頭髮的年輕人既不逃也不躲,就乖乖站在原地給他砍。
「然後你就真的砍了他?」C.C.難以置信地問,這真是她聽過最荒謬的情況了:「你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
弗雷特里西撫著下巴回答:「現在想想是還蠻奇怪的,不過當時我只想殺了他。」
C.C.皺起眉頭,即便威廉‧庫魯托已經死了,弗雷特里西在提到他的時候,語氣中仍舊聽得出濃濃的恨意。她想,就算時間再重來、弗雷特里西事前就曉得那是個陷阱,他在見到威廉‧庫魯托的時候還是會把他砍了。
因此C.C.嘆了口氣,暗地裡就當作是成全弗雷特里西對艾茵的一片心意。
「好吧!現在說你不長腦也太遲了。推薦幾個幫手給我。」
棕髮男子聞言吹了一個口哨、露出「C.C.最好了」的笑容:「首先是艾依查庫,跟他說我在獄中的這段期間,他負責保護妳的人身安全,妳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就切腹謝罪吧!
然後是利恩,他的聯絡方式妳可以跟艾依要,無論妳需要任何證據、疏通關係、收集資料都能找利恩幫忙。他雖然是個新人,但是非常牢靠。
最後是艾伯李斯特,老實說法律的部分我是一竅不通,所以你們兩個自己討論這場官司該怎麼打,誰做首席、誰做支援我都沒有意見,妳要拿這件案子練習一下法庭辯論的技巧也可以。」
弗雷特里西朝C.C.眨眨眼,示意她靠近點兒、然後耳語:「無論如何,伯恩都不會讓我坐牢的,所以妳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畢竟我雖然不懂法律,也知道這場官司很難打。」
C.C.卻倏地推開椅子起身,嚴肅地道:「就算難打也不能亂打!威廉如果真的殺了艾茵,他本來就應該死,如果他是隆茲布魯家族佈下要讓你入獄的餌,我更不能讓你被關!不是只有到對方的地盤上撒野才叫做挑釁與示威;這件案子是隆茲布魯家族下給我們的戰帖,我不會失了我們賽佛特家族的顏面的。」
稍後C.C.從會客室出來,艾伯李斯特已經先離開,在外頭等她的是艾依查庫和那個紅髮青年。C.C.問上前迎接她的艾依查庫:「弗雷要你在這段期間做我的護衛。另外你認得一個叫利恩的人嗎?」
艾依查庫還來不及回答,旁邊的紅髮青年就大笑著遞出名片自我介紹:「小弟我就是利恩,隨時恭候C姐差遣。」
◎ ◎ ◎
C.C.離開潘德莫尼監察局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泛白。她在車上打了通電話給艾伯李斯特,想約接下來碰面討論案情的時間,但是艾伯李斯特沒接電話。
為了弗雷特里西的事,艾伯李斯特也是整夜沒闔眼,C.C.猜想黑髮青年可能正在補眠,就改發簡訊。
回家之後,C.C.卸了妝、洗完臉,就倒回床上睡覺,直到艾依查庫中午帶著批薩來按門鈴才起來。
吃完午餐後,艾依查庫送C.C.到艾伯李斯特的住處。不同於大多數家族成員仍是住在班賽德區,艾伯李斯特卻是在潘德莫尼近郊買了棟白色洋房,屋前還有一大片草皮。不過屋內環境可不像屋外那麼整潔明亮:桌上地上堆滿了利恩找來的卷宗、筆錄、資料,茶几上開著筆記型電腦,還有速食包裝紙,C.C.到的時候,艾伯李斯特正一邊看驗屍報告,一邊啃漢堡。
驗屍報告指出所有被害成員,包括威廉在內,體內都有高濃度的酒精,另外除了威廉之外,其他人身上最多中兩刀,不是在咽喉就是在心臟,威廉除了頭部曾遭受重擊外,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全身上下一共十一處刀傷,其中脖子和胸前的傷口足以令他在數分鐘內死亡。
C.C.在看完驗屍報告後很認真地說:「我真的覺得隆茲布魯家族在清理門戶:他們把威廉會出席那場家族聚會的消息放給二哥,然後在二哥去之前威廉就先把幹部們灌醉殺掉,他再自己喝個爛醉等二哥到,最後只要二哥殺掉威廉,所有事情看起來就都像是他做的。」
「但是人證物證都對弗雷不利:梅莉一口咬定人全是弗雷殺的,法醫在死者們身上也只驗出一種刀痕,而且剛好就跟弗雷丟棄的虎徹相符。」
C.C.翻了個明顯的白眼:「二哥動真格時一向是用武士刀啊!而且通常就是用虎徹。複製刀如果做的精巧點兒,法醫驗屍時分辨不出兩者刀痕的差異也是有可能的。」
艾伯李斯特點點頭:「妳說得都對,問題是妳沒辦法證明妳的論點,而且不要忘了威廉真的是弗雷殺的,光他一條人命也夠弗雷吃上大半輩子的牢飯了。」
「這倒是。」C.C.並不打算告訴艾伯李斯特,如果官司打輸,伯恩哈德就打算劫囚的事。
一整個下午,C.C.和艾伯李斯特都沒什麼交談,他們一直在反覆檢視協定審問官搜證的過程,希望能找出程序上的瑕疵,排除證據的效力。不過當艾依查庫送晚餐來的時候,C.C.已經覺得此路不通。直至目前為止,她檢視過的每一項證據都完美的像是教科書上的範例,透露出強烈的違和感,卻又讓人找不出破綻。
不能跟著對方的邏輯走。C.C.暗忖:這件案子是設計過的,設計這個案子的人不會犯程序瑕疵這種低級的錯誤。
因此晚飯後艾伯李斯特仍然在跟證據搏鬥,C.C.卻拿著刑法教科書躺到沙發上尋求靈感。她在讀到一項刑法基本原則的時候忽然靈光乍現,猛地彈坐起身問黑髮青年:「艾伯,你有沒有印象讀過一個、兩個年輕人推大石頭下山,結果砸死人的案子?」
艾伯李斯特被突然抽問,腦袋差點兒打結,他一臉莫名其妙地抬頭看C.C.:「我只有印象讀過跳樓的人把底下賣肉粽的人壓死的案子。」
C.C.卻不死心地詳細描述她所想的案子內容:「就是兩個年輕人在跨年夜時喝了酒,然後開車跑到山上,剛好懸崖邊有兩塊大石頭,他們就心血來潮地一人推一塊大石頭下山,結果其中一塊大石頭砸死人,但是因為協定審問官沒辦法證明砸死人的那塊石頭是誰推的,所以審判長只好判兩個年輕人都無罪。你有印象嗎?」
艾伯李斯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噢!妳說那個罪疑唯輕的案子喔!有啊!我記得那好像是最高法院3393年的判例吧!」
C.C.立刻衝到筆記型電腦前做搜尋,艾伯李斯特雖然不曉得那個案子和弗雷特里西的官司有什麼關係,但是因為看C.C.很投入的樣子,他便起身到書房,十幾分鐘後捧著一本潘德莫尼最高法院的判例出來。
「哪,這就是妳說的案子。」
C.C.詳細閱讀了判例內容,唇邊漸漸浮出一抹微笑。艾伯李斯特忍不住提醒她:「C.C.,我想弗雷的案子是沒有罪疑唯輕原則的適用。因為弗雷的案子裡從頭到尾就只有他一個嫌疑人,而且協定審問官所掌握的證據也已經能夠證明他就是兇手了。」
C.C.卻放下判例、露出饒富深意的笑容回答:「很快就不止他一個了。」
說完她便掏出手機,撥了電話給伯恩哈德。
◎ ◎ ◎
C.C.原本是希望能立刻和伯恩哈德見面,但是因為伯恩哈德手上還有家族事務的緣故,所以改約金髮女孩在兩天後共進午餐。
C.C.到了餐廳才發現伯恩哈德居然是請她在潘德莫尼最高級的餐廳吃飯,以牛排和價格首屈一指的貴而聞名。裡頭任職的女孩個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是技術可是一等一的,煎出來的牛排恰到好處入口即化。
這讓C.C.倍感壓力:「那個……我雖然在電話裡說我有主意了,但是仍無法保證這場官司一定能贏啊!」
伯恩哈德扯了扯嘴角。
「跟弗雷的官司無關,我本來就有打算妳回來的時候,帶妳來這間餐廳吃飯。」他咂了咂嘴:「還要怪弗雷那個白癡,害這頓飯都變難吃了。」
「也不能完全怪二哥啦!」C.C.不得不幫弗雷特里西說話:「他這陣子是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伯恩哈德皺起眉頭,欲言又止。C.C.伸手招徠服務生要玫瑰鹽。
他們聊了些日常瑣事,伯恩哈德講了不少家族成員的蠢事,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主角是弗雷特里西,C.C.則說了她這學期修課的內容,還有抱怨她的畢業論文還沒有寫完。
「弗雷有跟妳說,這場官司就算打輸了,我也會收拾殘局嗎?」
「有是有,但是我不僅是名學生,也還是個黑手黨。」C.C.攤開手,讓伯恩哈德看她在加入家族時留下的疤痕:「我發過誓會忠於我的兄弟,我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他,即使二哥只要有你在,也許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力量。」
「我不是那個意思。」伯恩哈德趕緊澄清:「我們都在等妳回來為家族效力,只是我之前也承諾過,會讓妳毫無後顧之憂的完成學業,所以如果妳要回去趕妳的畢業論文,弗雷不會怪妳的。」
金髮女孩聳了聳肩:「讓我做吧!趁著還有你做後盾的時候,我想趕快熟悉這個環境。畢業論文明年再交也是一樣的。」
伯恩哈德發出一個很像是笑聲的聲音,雖然他的臉上還是看不見半點笑容。
「如果妳已經做好決定,我當然是支持到底。」他用和先前一樣閒聊的口氣轉換了話題:「妳希望我這個做首領的提供妳什麼樣的協助?」
「我需要另一個犯罪嫌疑人,跳出來承認是他殺了威廉。」
「妳是說找人幫弗雷頂罪?」
「不,不是頂罪。」C.C.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芒:「我要他和弗雷都承認是自己殺了威廉,但是同時證據又只能證明他們兩個的其中之一才是真正的兇手。」
伯恩哈德有點兒被搞混了:「我不懂妳的意思。」
「刑法中有個原則叫罪疑唯輕,簡單地說就是協定審問官必須能確實地證明一個人是有罪的。如果協定審問官沒辦法百分之百的證明這個人是有罪的,那麼法律就必須做有利於這個人的判斷,也就是無罪的。」眼見伯恩哈德似乎還是沒聽懂,C.C.於是更進一步解釋:「假設今天二哥和另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殺害威廉的兇手,而其中一人很肯定是無辜的,那麼根據罪疑唯輕的原則,審判長就只能當做二哥和另一個人都是無辜的而判他們無罪。」
伯恩哈德花了一段時間消化C.C.的話,最後他感嘆地道:「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是這樣子鑽法律漏洞的。」
「試試看嘛!反正就算打輸了,你也會把二哥救出來,不是嗎?」C.C.倒是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多異想天開:「不過你找給我用來攪混水的人得精明點兒,最好他也能有足夠殺威廉的動機,當然如果他能和二哥長得像那就更好了!不過後面兩項都是屬於技術性問題,重點是他一定得精明伶俐反應快,萬一協定審問官在法庭上問了我們預料外的問題,他不會當場愣住露出馬腳。」
伯恩哈德沉默許久,最後神情嚴肅地說:「我得花點時間好好想一下。我找到人的話再通知妳?」
「你直接讓他跟我聯絡吧!哪怕是多一點兒時間也好,我們有很多的準備工作要做呢!」
伯恩哈德注視著C.C.的表情,試探性地詢問:「等妳畢業回家的時候,考不考慮做我的參謀?」
C.C.訝異地看著伯恩哈德,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二哥不要我的話,那就做你的參謀吧!」
「嘖!我可是首領耶!妳居然敢讓我揀弗雷不要的!」
C.C.抬起頭,做出高拐的樣子:「因為是你,當二哥不要我時我才說好的唷!如果換成其他人,就算二哥不要我,我也不屑做呢!」
◎ ◎ ◎
審判於六週後開始。
負責這件案子的協定審問官是布列依斯‧羅亞特,他去年才從大學畢業,如果不算受訓期間的話,他成為協定審問官的時間還不滿一年。艾伯李斯特和C.C.在選陪審員時和布列依斯打過照面,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名銀色長髮的協定審問官雖然資淺又年輕,但是台風相當穩健,而且講話有一種讓人聽了就舒服的魔力。
「不過他年輕沒經驗仍舊是事實。」艾伯李斯特私下對C.C.說:「這個案子能碰上菜鳥審問官算我們走運,想來大概是監察局認為這個案子沒多大問題,所以派給新手做練習吧!」
考慮進這件案子的雙方當事人都有黑手黨背景,所以審判過程全部不對外公開,只有雙方家族成員能夠列席旁聽。
除了貼身保鑣之外,代表伯恩哈德出席旁聽的是賽佛特家族的門外顧問阿奇波爾多、利恩與艾依查庫,隆茲布魯家族則派了參謀洛斐恩。不過C.C.注意到洛斐恩的身旁還坐了一個沒見過的年輕人,他雖然一臉慵懶,卻散發著一股如暗夜狩獵者般的氣質,而且洛斐恩跟他講話的態度也很尊敬。
C.C.傾身問艾伯李斯特:「你知道洛斐恩左手邊那個銀髮紅眼睛的人是誰嗎?」
艾伯李斯特定睛看了一下:「沒見過呢!不過看他的長相,應該是擁有隆茲布魯血統的人。」黑髮青年邊說邊回頭,利恩立刻會意地湊了上來:「你知道洛斐恩左邊的人是誰嗎?」
「那是古魯瓦爾多‧隆茲布魯。」
「噢!就是他喔!」
艾伯李斯特聽過古魯瓦爾多的名字,知道他是隆茲布魯家族的三兒子,不過古魯瓦爾多長年在國外唸書,也很少參與隆茲布魯家族的事務和聚會,所以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
「他畢業了嗎?」艾伯李斯特隨口問道。
「還沒呢!他今年才大三。」
C.C.皺著眉頭低語:「現在應該不是寒暑假期間吧!他怎麼會來旁聽?」
「也許是來攀關係的吧!」利恩指了指隔壁的協定審問官:「他和那個布列依斯是朋友,布列依斯是古魯瓦爾多大學的直屬學長。」
「這種事你怎麼現在才說?」
利恩對C.C.生氣的反應感到意外:「無關緊要吧?布列依斯是協定審問官、又不是審判長,最多也只能請求從重量刑。」
艾伯李斯特也說:「而且他們只是學長和學弟,很難構成迴避的要件。」
C.C.無話可說,只能多看古魯瓦爾多幾眼,然後默默將古怪的感覺壓回心底。
審判長蕾格烈芙於九點鐘準時入席,布列依斯旋即離開座位,向陪審團說明整起案件事實。他向陪審團展示了兇刀、血衣與座車的鑑識報告,然後傳喚梅莉。
根據利恩查到的資料,梅莉今年應該滿十二歲,但是由於身材嬌小的緣故,使得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再小一些。不過她的表達能力可不含糊,口齒清晰、條理分明,當她敘述弗雷特里西是如何殘酷地將威廉等人「處決」時,態度平靜地彷彿那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事。
C.C.立刻意識到這名目擊證人是隆茲布魯家族精心挑選的,因為她不能太年幼,身材又必須嬌小到可以躲進櫃子裡。C.C.猜想梅莉是真的看見全部命案的經過,只是她早就曉得自己會看見什麼,最後再全部把它們描述成是弗雷特里西做的。
關於弗雷特里西究竟是殺了一個人還是十二個人,艾伯李斯特和C.C.現在都覺得那不是重點,所以輪到艾伯李斯特質詢證人時,他也完全無意在這一塊琢磨,僅問了幾個確認兇手特徵的問題:服裝、髮型、髮色、身高以及犯案人數。
梅莉全都對答如流,只有最後一個問題她答得有些遲疑:「呃,對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哦,只是跟妳確認:妳從頭到尾只看見我的被告一人嗎?還是有看見其他兇手或共犯?」
梅莉想了一會兒,看起來是在回憶案發時的場景,不過C.C.猜測此刻她心中真正所想的應該是他們問這個問題的用意。
「嗯……我只有看見弗雷特里西殺人。」
「也就是說妳很肯定兇手只有一個人囉?」
「呃……我沒有那樣說,我是說我只看到了弗雷特里西。」梅莉說:「但是我不敢一直往外看,我當時躲在櫃子裡、而且害怕得要命,只是我每次往外偷看時都只看到弗雷特里西。」
艾伯李斯特飛快地和C.C.互望一眼,眼中的訊息是:這個小孩真不好拐。
「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接下來輪到辯方傳喚證人。甫坐上證人席的同樣是個小孩,但是和梅莉那種穿著粉紅色洋裝、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好人家的小孩不同,這個小孩穿著黑色皮夾克與牛仔七分褲,過肩的深棕色頭髮在腦後紮了一條小辮子,臉上還貼有OK蹦與結枷的疤痕,全身散發著一股超齡的草莽氣息。
小孩名叫史普拉多,是艾茵的親弟弟。
「史普拉多先生,」艾伯李斯特首先問道:「請問您案發當時人在哪裡?」
史普拉多流利地回答:「我在布隆海德四號館。」
布隆海德四號館就是命案現場,C.C.注意到正在打哈欠的古魯瓦爾多在聽到這句回答時有稍稍停頓一下。
艾伯李斯特戲劇性地轉了轉眼珠子,繼續問道:「您在那裡看到了什麼?」
史普拉多卻說:「您問錯了問題,先生。您不應該問我在那裡『看』到了什麼,而應該問我在那裡『做』了什麼。」他將皮外套的拉鍊拉下,裡頭是一件血跡斑斑的水藍色上衣:「我在為我姐姐報仇:我才是殺害威廉‧庫魯托的兇手。」
此言一出,全庭譁然,布列依斯急忙請求休庭獲准,C.C.在這時又朝古魯瓦爾多望了一眼,後者寶石紅的眼睛裡現在全是精明銳利,和先前惺忪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在彼此四目相接的瞬間,C.C.便明白古魯瓦爾多根本就不是來見習旁聽的;他才是那個害弗雷特里西現在揹上十二條人命的始作俑者。
◎ ◎ ◎
審判雖然暫停,不過對C.C.而言戰鬥才正要開始。
離開法院後,C.C.便趕往潘德莫尼監察局,以史普拉多辯護人的身份陪他應訊。
史普拉多是艾茵的弟弟,動機方面沒有問題,同時他還是賽佛特家族精心培育的城市極限運動的好手。
城市極限運動是阿奇波爾多引進班賽德區,他從家族中選出一批精力旺盛、身手矯健的年輕人,教他們飛簷走壁、翻牆跳躍的技巧。如此一來都市叢林的水泥圍牆就不再是這些年輕人的阻礙,對斥候、偵查、收集情報很有幫助,同時練習過程也能消耗年輕人的體力,不要把力氣時間花在無意義的逞勇鬥狠上。
史普拉多告訴布列依斯,當他得知威廉會參加隆茲布魯四號館的聚會後,他便去找弗雷特里西一起報仇。可是弗雷特里西卻不在家,史普拉多又擔心拖太晚、威廉會離開,所以他就拿了弗雷特里西慣用的虎徹代替本人,然後跳上屋頂、走建築物的頂樓或陽台,最後從布隆海德四號館偏房的窗戶潛入。
「等一下!」布列依斯提出疑問:「這一路上的建築物不是全部緊密相連,你在穿越防火巷或街道時怎麼可能完全不被路口攝影機拍到?」
史普拉多冷哼:「因為我沒有下樓啊!防火巷最多1.5阿爾雷,只要受過訓練,很容易就能跳過去。」
「就算你真能跳過防火巷,普通的馬路街道總跳不過去吧?」
「那就要看現場有什麼了。潘德莫尼的街上幾乎都有招牌、街燈、路樹之類的東西,踏腳不是問題。」史普拉多朝布列依斯露出挑釁的笑容:「您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實際跑一遍給您看,您也可以去班賽德區打聽一下:城市極限運動在我們那邊很盛行。」
「我會去求證的,另外我也會檢視你所說的路徑,如果你說的是實話,應該還是會有痕跡留下。」
史普拉多癟癟嘴,接著開始講述他在潛入後是躲在哪裡觀察聚會情況,又是如何下手行兇。這部分的陳述基本上和弗雷特里西的自白一致,差別僅在於兇手不同。
「那弗雷特里西又開車去布隆海德四號館做什麼?」
史普拉多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離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二哥,倒是艾依開車來接我。」
布列依斯大吃一驚:「艾依又是誰?」
「艾依查庫,二哥的保鏢。威廉會出席隆茲布魯四號館集會的事,一開始就是我待的斥候團探聽到的,我猜應該是其他人把這件事跟二哥說,二哥不放心,所以派艾依來找我吧!」
「那車上有弗雷特里西血衣的事,你又怎麼解釋?」布列依斯咬牙切齒地質問:「難不成你除了拿了弗雷特里西的刀,還順便拿了他的衣服嗎?」
褐髮男孩聳聳肩:「沒有喔!我只有拿二哥的刀。不過當時車上是有幾件二哥的衣服,可能我滿身是血的上車時沾到了吧!」
「所以兇刀和車子都是這個艾依查庫處理掉的囉?」
「我不知道,艾依只叫我把刀子給他,然後送我回家。」史普拉多忽然露出難過的神色:「他叫我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都不要擔心、他們會處理,但是我沒想過二哥會出面幫我頂罪。」
「史普拉多先生。」布列依斯語帶挖苦地道:「你可有想過以弗雷特里西副首領的身份,幫你這種小嘍嘍頂罪,說出去有多少人會相信?」
史普拉多抬起下巴回答:「對你而言,我只是個無名小卒,但是對二哥來說,我們是一家人。只是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我知道二哥不忍心讓我坐牢,但是我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二哥替我揹這個黑鍋。」
偵訊一直持續到晚上才告一個段落,多虧了史普拉多的伶牙利齒,布列依斯無法從他的證詞中找出破綻,只能暫時先申請將史普拉多收押禁見,蕾格烈芙同意了。
布列依斯接著又要訊問艾依查庫,艾依查庫表示他可以獨自接受偵訊,要C.C.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艾依查庫派人來接C.C.,說要送她去艾伯家討論之後的攻防。這本來就是她今天的行程,所以C.C.當下也沒有多想。等她在車上打開手機,看到艾依查庫傳來簡訊,說他會晚點兒到、要她再睡一下,C.C.才發覺自己上了賊船。
坐在旁邊的黑衣男子沒收了C.C.身上所有的東西,金髮少女除了配合外也別無他法。C.C.以為自己接下來會被關押到某個倉庫或廢棄空屋,沒想到車子最後卻在一間海產店停下。
「殿下,C.C.小姐來了。」
古魯瓦爾多正用小鎚敲開一支螃蟹的蟹鉗,他向C.C.示意了桌旁的空位:「隨便坐吧!」
C.C.被搞糊塗了,尤其在她坐下後,馬上又有人送上吃螃蟹用的工具和沾醬。她狐疑地問古魯瓦爾多:「你想做什麼?」
古魯瓦爾多用勾子將蟹腿肉完美地勾出,理所當然地回答:「吃螃蟹啊!」
「呃?」還真的咧!
一口將蟹腿肉吃掉後,古魯瓦爾多隨手在旁邊的濕毛巾上抹了兩把,將菜單遞給C.C.:「這家餐廳也有賣別的海鮮,想吃什麼就自己點。」
「你用那麼迂迴的方式找我來,該不會就是要我來陪你吃飯的吧?」話雖如此,C.C.還是點了兩隻小龍蝦和一塊鮭魚排。
古魯瓦爾多微側著頭,一臉無辜:「可是我看我的哥哥們在跟人談事情時都喜歡約在餐廳。」
C.C.實在忍不住吐槽:「那也不是這樣的餐廳和這種邀請方式吧!」
「唔,邀請方式是不太得體。」不過古魯瓦爾多也沒有道歉的意思。他從盤子內又揀了隻螃蟹剝開,裡頭是滿滿的蟹黃:「但是我覺得妳會喜歡這間店呢!雖然外表看起來其貌不揚,料可是很實在的喔!」
C.C.聽出古魯瓦爾多的一語雙關,立時露出戒備的神情。古魯瓦爾多讚賞地笑道:「妳很聰明,老實講在史普拉多跳出來時我都還以為他是來頂罪的,直到布列依斯跟我說弗雷特里西仍堅持人是他殺的,我才發現妳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像妳這麼聰明的人,等妳日後接掌賽佛特家族的參謀時,極有可能會成為我的心頭大患,是不是該趁妳還是株嫩芽時就把妳摘掉呢?」
C.C.故做鎮定地撇清,雖然她很清楚古魯瓦爾多早就看出事情的真相了:「艾伯才是家族的參謀與二哥的辯護律師,我只是個見習。」
古魯瓦爾多輕蔑地嘲諷:「像他那種乖乖牌只會檢視證據與程序瑕疵,然後弗雷特里西就算不被槍斃、也難逃終身監禁。當然伯恩哈德是不會讓他的寶貝弟弟坐牢的,所以我想他應該在規劃劫獄了吧!」
C.C.暗自心驚,因為基本上都被古魯瓦爾多說中了。
「當然只要有我在,劫獄就絕對不會成功,不過現在的情況我們可以打個賭:如果你們贏了這場官司,我送妳一條情報,反之如果你們輸了,我要妳做我的參謀。」
C.C.原本要拒絕,但是隨即想到自己真正應該守護的東西,所以她咬著牙對古魯瓦爾多說:「如果你能保證我們輸掉官司後,你不干擾首領營救二哥,我就跟你賭。」
「妳可真貪心。」銀髮青年揚起唇角:「那就這麼說定了。」
艾依查庫在一個半小時之後找到那間海產店。
他原本已經做好搏火的準備,哪裡曉得進入餐廳後,金髮少女手上的小龍蝦和桌上那盤螃蟹大概是唯一需要被拯救的物件。古魯瓦爾多又看似全身都是破綻地要他坐下來一起用餐,反而令艾依查庫不知該從何下手。
吃過飯後古魯瓦爾多令手下將沒收來的物品還給C.C.,然後就讓他們離開。艾依查庫立刻拉C.C.上車,生怕古魯瓦爾多反悔似地以超高速在路上狂飆,直到返回班賽德區他才放緩速度,無比歉疚地說:「對不起、讓妳遇上這種事,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同時二哥那邊我也會自請處分。」
C.C.臉色鐵青地捂著嘴,剛吃飽飯就坐快車,縱使她不是個容易暈車的人也還是很想吐。大約過了半分鐘,她才覺得那些翻滾的內臟又落回原處。她深吁口氣、然後搖搖頭:「算了,反正我也沒被怎麼樣,再說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隨隨便便就上了陌生人的車,這件事就不要跟二哥講、平添他的擔心。倒是你,昨晚後來的偵訊怎麼樣了?」
「沒有問題。布列依斯沒有找到破綻,史普拉多做斥候時留下的腳印被當成案發時侵入的腳印被發現了,血衣也通過鑑識、可以做為證據,然後二哥那邊則繼續堅稱人都是他殺的。」
「那麼接下來梅莉應該會更改她的證詞,企圖將史普拉多說成是共犯。」C.C.自言自語地嘀咕完,又接著問道:「利恩那邊的情況呢?」
「都搞定了,康拉德和古斯塔夫都同意出庭作證。古斯塔夫用妳教的話去講,果然想不起來那天晚上他見到的是二哥還是史普拉多。」
「很好。」C.C.握起拳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那就準備開始這場官司的下半場吧!」
◎ ◎ ◎
如同C.C.預料的,梅莉後來果然略微修改了她的證詞:她仍舊堅稱只看見弗雷特里西殺人,但是不確定是否有共犯,因為她「隱約記得弗雷特里西好像有在跟門外的什麼人說話」,但是從她躲藏的位置看不見門外的情況。
C.C.觀察梅莉的表現,已經有預感這孩子日後一定會成長成古魯瓦爾多的心腹。一般來說證人修改證詞絕對會損害到證詞的可信度,然而梅莉卻能巧妙地運用文字、口吻、態度等技巧,使陪審團改變原先「兇手只有一人」的印象。
因此C.C.很快就和艾伯李斯特達成共識:不要在梅莉身上耗費精力,而冀望接下來兩名辯方證人能給與陪審團新的概念和想法。
「康拉德博士,」艾伯李斯特特意稱呼康拉德的頭銜,以強調他的專家身份:「請告訴我們您的專業領域和職業。」
康拉德是個年約三十歲的鉑髮男子,他的雙眼都有著極深的黑眼圈。
「我目前是羅占布爾格大學的心理學教授,主要研究人類的記憶。」
「您能簡單談一點您的教育背景和學術經驗嗎?」
康拉德於是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背誦他的資歷,直到十二名陪審員都露出「好啦、我們都知道他是個專家啦」的不耐煩表情,艾伯李斯特才繼續下一個問題。
「康拉德博士,請問關於記憶的問題,目前有沒有公認的理論呢?」
「在我的專業領域中,普遍公認的理論認為記憶並不是像錄影機那樣細膩、精確、而且隨時可以倒帶播放出來………」
於是康拉德又花了四十幾分鐘講解記憶的運作方式及喪失。不過和他介紹個人資歷相較,他在講解專業領域時的口才要好得多,C.C.看陪審團的反應,覺得他們吸收得還不錯,艾伯李斯特顯然也這樣認為,所以又接著問:「您剛才提及:高度的刺激或壓力,會造成我們處理資訊並儲存於記憶中的能力下降。請問家中突然闖入一個殺人魔,逢人就殺、見人就砍,而證人躲藏在櫃子裡,是否符合您所說會影響記憶的高度刺激或壓力的情況?」
布列依斯立刻提出質疑:「抗議!這是在揣測證人的心意!」
艾伯李斯特則辯解:「我只是想知道什麼樣的刺激與壓力才會影響到目擊證人的記憶!」
蕾格烈芙接受艾伯李斯特的說法:「抗議駁回。」
布列依斯悻悻然地坐下,康拉德回答:「每個人承受刺激與壓力的程度不同,不過就我的研究結果,基本上刑案中只要有出現武器,就會使目擊證人產生強烈傾向去瞪著那個武器,從而減少他觀察其他面向的時間,當然也會減弱他回憶其他細節的能力。這在學術上被稱為『武器焦點』。」
艾伯李斯特在康拉德身上花了相當多的時間,以告訴陪審團梅莉其實只是看到一個「棕髮、穿藍衣、手持武士刀的男性」,但是那個人卻未必就是弗雷特里西。之後蕾格烈芙宣佈休息一個半小時。
C.C.趁這段時間拜託艾依查庫去幫她買三明治,自己則到茶水間喝水、順便換環境轉換一下心情。她在茶水間碰到古魯瓦爾多,不過銀髮青年只是點頭向她示意,倒是沒再說什麼。
下午艾伯李斯特又傳喚了另一名證人。
「古斯塔夫先生,請告訴我們您的職業。」
古斯塔夫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小夥子,他回答艾伯李斯特的問題:「我是斐度大學生命科學系二年級的學生,有時下課後會去席琳墓園打工做守墓人。」
「您是否曾經見過兩位被告弗雷特里西與史普拉多?」
「都見過。他們都是艾茵小姐的親友,自從艾茵小姐葬在席琳墓園後,他們兩個就很常來。」
「請問案發當時是您的班嗎?」
「是的,我那天執C班,從傍晚五點到凌晨兩點。」
「當天執班時,您是否曾經見過他們兩人?」
古斯塔夫露出猶豫的神情:「我還是不太能確定。」
「什麼意思?您不記得當天是否有見過他們嗎?」
「應該說我記得那天有遇到他們中的一個,但是我實在想不起來是遇到哪一個。」
「可以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古斯塔夫回答:「我是在第二趟巡邏時遇到人的,大概是在六點二十到六點半之間。我看到他時心想『噢,他又來了』,所以我就繞過去、詢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他跟我借剪刀,我沒把剪刀帶身上,只好回小屋裡拿,然後才回小屋看電視。」
席琳墓園和布隆海德四號館的距離,單趟車程就超過一小時,而驗屍報告上威廉等人的死亡時間則是在六點半到七點左右,換言之古斯塔夫當時遇到的人就絕對不會是兇手。
艾伯李斯特在將這個訊息傳遞給陪審團之後就結束提問,接著又輪到布列依斯質詢證人。
「古斯塔夫先生,您能清楚記得是在案發當天的什麼時間遇見過被告中的其中一位、卻不記得遇見的是哪一個?」
「因為他跟我借剪刀,導致我原本預計六點半要看的水中巨怪,前面有一小段沒看到,所以我後來還特別到網路上去找那集的重播。你可以去查電視節目表,水中巨怪第五季第四集的首播就是在案發當天的晚上六點半。」
古斯塔夫的解釋雖然很冗長卻很合理,因為他說的都是實話,只是那天晚上他遇見的人是史普拉多。但是利恩在詢問古斯塔夫當晚的情況時,故意用了些誘導性的字眼,刻意模糊他記憶中的臉孔,之後艾伯李斯特和C.C.在與古斯塔夫確認證詞時,也都不著痕跡地鼓勵他不要想起來。
這部分技巧是C.C.在諮詢康拉德的意見時,無意間學到的,不過效果出奇得好。當然也是因為對古斯塔夫來說,那本來就不是重要記憶、他一開始就沒有記得很清楚,所以記憶內容很容易就被污染而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布列依斯後來又問了古斯塔夫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最終只得皺著眉頭宣佈:「我問完了。」
◎ ◎ ◎
判決日是感恩節前一個禮拜四,按照程序,檢方和辯方都還有一次向陪審團陳述的機會。
「………本案的證據非常充分:我們有目擊證人、兇刀、也找到血衣與兇手行兇時的車。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人,那就是弗雷特里西‧賽佛特。事實上自始至終,他本人也承認犯下這起兇殘的謀殺案,在正常情況下,他就應該被判有罪。
不管辯方玩了什麼花招、用了什麼手法,請各位記住威廉‧庫魯托等人的死亡。那些無辜的被害者不是自然衰竭、不是老死病死,而是在布隆海德四號館內被弗雷特里西謀殺。有人被殺害,就有人應該負責,而那個人就是我們今天的被告:弗雷特里西‧賽佛特!」
布列依斯回到座位上,接著輪到艾伯李斯特做結辯陳述。
「審判長,還有各位陪審員,相信你們都已經聽到布列依斯審問官所言:這件案子的證據非常充足,它有目擊證人、兇刀、血衣、兇手行兇時的車、也有兇手本人的犯罪自白,而且犯罪自白還有兩份!」
黑髮青年語調一轉兒:「問題是他用這些證據告訴我們:殺害威廉‧庫魯托的兇手是誰了嗎?答案是沒有。
所有的證據在能證明弗雷特里西是兇手的同時,也同樣能證明史普拉多有罪,然而根據古斯塔夫的證詞,案發當時他們中的一個又很肯定是在席琳墓園內弔唁死去的親人,換言之這個人絕對不會是兇手。
可是今天協定審問官能很確切地指出,究竟是弗雷特里西還是史普拉多才是那個不在墓園、犯下這起駭人血案的兇手嗎?答案是不能。
潘德莫尼的法律為了平衡執法機關與人民間所持有的權力不對等,所以將證明有罪的責任加諸在協定審問官身上,因此除非協定審問官能百分之百地證明一個人是有罪的,否則各位陪審員,您們就應該將這個人視為無罪………」
在陪審團離席討論的時候,一名協定審問官拿了一個白色卷宗夾給C.C.。金髮少女以為是某份文件要她簽名,打開一看卻發現裡頭除了公文外還有一張字條。
陪審團在二十分鐘後達成共識,當他們宣佈弗雷特里西和史普拉多均無罪時,賽佛特家族成員都欣喜若狂,不過C.C.只覺得鬆口氣,很想找個全身按摩或美容護膚中心慰勞自己一下。
之後弗雷特里西和史普拉多先跟協定審問官回潘德莫尼監察局辦理出局手續,C.C.私下拜託艾依查庫,陪她去見古魯瓦爾多。
「見古魯瓦爾多?為什麼?」
「我跟他有些話要講。」
儘管艾依查庫並不贊成,但是由於C.C.很堅持,所以他還是陪她去了。
他們從側門離開法院,一出來就看見古魯瓦爾多的座車停在外頭,銀髮青年搖下車窗,要兩人自行上車。
古魯瓦爾多在車上遞給C.C.一把倉庫鑰匙,鑰匙圈上印有那間倉庫的地址和編號。
「在艾茵死後四個月,」他沒頭沒尾地講道:「麥歐卡地區也發生一起血案,有個女子強暴後被兇殘地殺死,胸部以上被刺了數十刀,而且喉嚨那刀劃得極深,幾乎令她身首異處。她被發現的時候,雙手被反綁,臉上蓋著枕頭。」
C.C.感到一陣脊背發涼,因為這個死法和艾茵太像了,古魯瓦爾多又接著說。
「當然這名女子身上也沒有採集到精液,屋子也沒有被入侵的跡象,兇手拿走她的現金,但是協定審問官幾乎將房子翻過來也沒找到任何指紋或證物。不過我後來發現,這名女子在被殺前五天,在潘德莫尼郵報上登了一個賣水床的廣告。
還記得威廉是怎麼被捲入艾茵的命案嗎?他同樣是在郵報上看了廣告:艾茵有幾隻剛出生的小貓想找人收養,他很有興趣,所以才會在那天晚上去看小貓,同時成為除了兇手外最後一個見到艾茵還活著的人。
所以我猜想那傢伙應該就是從郵報上的分類廣告去找被害人,打個電話、要到地址、在屋外埋伏、然後找一天晚上下手,而且他極有可能會再犯案。因此我就找了幾個家族中的女孩在郵報上登假廣告,果然騙到這個傢伙。」
古魯瓦爾多用下巴指了指C.C.手中的鑰匙:「我剛才打電話確認過,人現在還活蹦亂跳的,按照我們的約定,我就把他交給妳了,你們想要怎麼做都可以。之後妳只要把那間倉庫退掉,我會再派人去收拾善後。」
車在潘德莫尼監察局前停下,不同於上車時古魯瓦爾多只是搖下車窗要他們自己上來,這回司機卻下車幫忙開車門、還伸手攙扶C.C.。C.C.在下車後很自然地向對方道謝,卻在看見司機的臉孔時僵住了。
艾依查庫發現C.C.的異樣,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急忙跳下車,隨即明白金髮少女為何如此吃驚。他忍不住對著站在車門旁的司機大喊:「威廉‧庫魯托?」
C.C.被艾依查庫喊回神,立刻看向坐在車內的古魯瓦爾多,只見後者愉悅地笑道:「聰明人知道該如何讓一場謀殺案憑空消失,但是要想無中生有一場謀殺,妳必須要絕頂聰明才行。很高興認識妳,請代我向兩位賽佛特先生問好。」
直到古魯瓦爾多的座車消失在馬路的盡頭,C.C.和艾依查庫仍舊沉浸在那種撞鬼似地情緒裡。艾依查庫問C.C.:「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金髮少女拼命搖頭,一臉「我不要再想了」的神情:「總之這場官司是我們贏了:去接二哥和史普回家吧!」
~ The End ~